中式完美翻譯是如何誕生的？

中國人的英文水準普遍不怎么樣，會英文的意思大多時候指的是懂得如何考英文。以我為例：大二上過了英文四級，大二下過了英文六級，分數(shù)只相差4、5分。沒有別的解釋，不過是我懂得怎么考試，和英文的真實水平?jīng)]有關(guān)系。坐在考場里不知道閱讀理解問的是什么問題，但是可以用尺子量ABCD四個選項的長度，判斷哪一個長得更像正確答案。就是在這樣一個國度里，卻充滿了英文鑒賞家。
奧巴馬獲勝之后，我這里轉(zhuǎn)載了雙語對照的演講稿。有網(wǎng)友后來告訴我說，這個翻譯稿最早出現(xiàn)在《華爾街日報》的站點上。其中有一段英文說：She was there for the buses in Montgomery, the hoses in Birmingham, a bridge in Selma, and a preacher from Atlanta who told a people that "We Shall Overcome."，譯文里翻譯為：她看到蒙哥馬利通了公共汽車、伯明翰接上了水管、塞爾馬建了橋，一位來自亞特蘭大的傳教士告訴人們：我們能成功。

當然，這種翻譯是錯誤的，奧巴馬其實是暗指美國歷史上三次著名的民權(quán)運動以及民權(quán)運動領(lǐng)袖馬丁.路德.金博士。隨后，我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試圖查找更好的版本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著名的英文教育機構(gòu)新東方的網(wǎng)站上也是把奧巴馬當成了建筑承包商。我一度想著臺灣和香港的文教水準夠高，也許他們那里有更好的版本，結(jié)果一樣都是《華爾街日報》版，一樣的公車、水管和橋。隨后，我做出了補正和注釋，跟貼里立即有網(wǎng)友怒罵，質(zhì)疑翻譯水準，大加指責。

面對英文鑒賞專家們，我覺得非?？蓸?。《華爾街日報》版里有這么一段翻譯：

And above all, I will ask you join in the work of remaking this nation the only way it’s been done in America for two-hundred and twenty-one years – block by block, brick by brick, calloused hand by calloused hand.
最重要的是，我會請求你們參與重建這個國家，以美國221年來從未改變的唯一方式---一磚一瓦、胼手胝足。

當我看到“胼手胝足”時，覺得很感動，把這個古老的中文成語放在這里是再合適不過的了。由于如此欣賞，以至于我自己對它做了一點小小的修改：一磚一瓦而成、胼手胝足以續(xù)。從簡潔的角度來看，我的改動有些畫蛇添足，原文里的八個字已經(jīng)把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。無非是前半句用了英文的句式，后接簡潔的中文有一點不匹配的感覺而已。我不知道那些痛斥這個譯本的同學有沒有看到這一句，有沒有想過，如果是你自己來翻譯，是否能找到比“胼手胝足”更好的中文詞來表達“calloused hand by calloused hand”？

今天我上網(wǎng)再去訪問，發(fā)現(xiàn)《華爾街日報》也好，新東方也罷，都把一開始提到的那一段英文做了修改，改譯為：她見證了蒙哥馬利公車上的種族隔離、伯明翰的民權(quán)運動、塞爾馬大橋上的人權(quán)游行，一位來自亞特蘭大的傳教士告訴人們：我們能成功?？梢韵胍姡庉媯冊诰W(wǎng)絡(luò)上接到了反饋的意見，并且迅速做出了修改，以提供更為正確的版本給網(wǎng)友。我目睹了這整個過程，看到一個更完美的翻譯版本如何誕生。

我不想談什么大道理，但是我愿意從純粹功利的角度來分析一下這件事。怒罵譯本一次，你大概能記得其中的一個翻譯錯誤。怒罵一輩子，也許能記得上千個錯誤。那么，你花費了大腦中相當數(shù)量的儲存單元記住了別人的錯處，于人于己有什么好處？你獲得了一張巨大的錯誤清單，或者一個巨大的專供鄙視用名單，你個人獲得了什么新知？你個人的英文能力有多大的提高？你對于其他人的貢獻為何？

一個更為極端的例子是在豆瓣。任何一本譯著后面，都會有人跳出來煞有介事地宣稱：翻譯得太爛了。我認識相當多的翻譯者，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是這些英文鑒賞家。有一次，我甚至專門去信詢問對方，既然他宣稱翻譯得太爛，那么他是否閱讀過原本？回信中他告訴我說，他不具備閱讀原著的能力。啊哈！起先我看到類似評論的時候，汗不敢出，覺得網(wǎng)絡(luò)上當真是藏龍臥虎，高人不可計數(shù)。當我看得多了，覺得滿網(wǎng)絡(luò)都是專業(yè)英文八級的同學時，我的汗干了，很舒坦地把腳伸伸直，毫不羞愧地露出襪子上的大洞。再看到有人高喊“翻譯得太爛”的時候，我個人的理解是：這相當于看魔術(shù)表演的時候，永遠不乏聰明人在人群里大喊一聲“這都是騙人的！”如此而已。

中國有太多觀察家和批評家，唯獨缺乏動手做事的人。許多挑錯的行為直接指向嘲笑和炫耀，而不是為了修正和提高。如果類似譯言這樣的站點里充斥著這種人，那么大概不會有任何稿件能被順利地翻譯出來。同樣，這也解釋了何以維基百科不是出現(xiàn)在中國。當?shù)谝粋€詞條才被寫下時，它唯一能收獲的就是一堆指責和羞辱。高人們?nèi)缤掣亩d鷲一樣在天空盤旋，發(fā)現(xiàn)目標就一擁而上，然后一哄而散，留下的是一地鳥毛和口水，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會被留存。

我不覺得《華爾街日報》的第一個翻譯版本很爛，我也承認現(xiàn)在修改后的版本更加完美。不過，一個版本的進化是因為許多人的不斷貢獻和豐富，而絕對不是因為一群人的嘲笑和侮辱。如果一個國家的國民都以扮演高人為榮，那么所有人最后就只能光著屁股坐在自己拉的屎里。我尊重任何做事的人，我以為他們哪怕是再笨拙的努力都是明天的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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